110.东方家的商业网
弘毅堂里，东方英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写信，面前已经摞了四五个信封，这是对各处弘毅分号发出的指令。显然，对这群自称“蓬莱大秦”的海贼，父亲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自己还响。
这些怪人手里的奇珍异宝确实令人眼花缭乱，开出的价码虽然高倒也算合理，而他们要得货款……东方英隐隐偷笑，都是如今价格高企甚至于有价无市的东西。姜到底还是老的辣，父亲正是利用这一点狠狠地赚了一笔！不过用不了多久，这些海贼应该就可以发觉，到时候再谈新的价格就是了。东方英现在关心的是如何出货，这也是几年来她最头疼的地方。
说起来，东方英也算得上多年的老海狗了，幼年时就跟着父亲出海，十三岁就开始执掌弘毅船行，十七岁成为弘毅堂的少掌柜……但说来也是倒霉，战争恰在此时爆发了。持续的战火令海路充满了危险，持续的征掠重创了弘毅堂在南都府、广东和琼州的贸易网络，如果不是父亲在背后坐镇，这几年自己真不见得能撑下来……现在，弘毅堂各路分号收入锐减，有的甚至需要总号倒贴才能勉力维持。
东方英心中无底，几次想把身陷战场的几个分号撤回来，可每次提出这个想法父亲都会点醒她——撤回来容易，再回去可就难了！所以东方英只好绞尽脑汁想要进一步地开源。战争把以琼州府为中心的贸易网搅得乱了套，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继续向南，加强南洋分号的力量从而绕过南都府……可是，这就意味着要和南洋上广布的那些西洋人抢食吃，弘毅堂没有这个实力。
而如果往南不得，那就只能往北而去，到尚无战火的江南甚至山东、河北开设分号。但这就又有问题，弘毅堂从未涉足过这些地区，等于是从零开始势必投入巨大，而所去航路必须要经过福建洋面，那里的右南王……正在南王和朝廷之间摇摆不定，难说什么时候这条航线也突燃战火。
“小姐，老爷请你到后书房。”婢女兰青来报。
“兰青，这几封信送到船行，速发往各处分号。”东方英封好信，又检查了一番后，交给了自己的婢女。
“小姐，这是要出远门吗？”兰青是和东方英从小一起长大的，知道东方英的习惯，每次出远门前都要给各处分号通报安排一番。
“是的，你速去速回，顺带问一下南都粮船什么时候出发。”东方英收拾停当，嘱咐好兰青，便匆匆离开了弘毅堂。
后书房自然是在府宅最深处，是东方兴德赏花赏月之处，也是他处理府上俗事的地方。已近春日，树木渐露吐绿，生机盎然。再过几月便是木棉花开之时，到时红红火火，园中满是诗意。笼中鸟雀似乎已经等不及了，清脆地鸣叫着，蹦来蹦去。东方兴德站在屋檐下，逗弄着这些活泼的小家伙，身后漆亮的圆桌上摆放着茶水和一封信。园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，东方兴德看到女儿缓步而来，在自己身前屈膝。
“给阿爸请安。”
“蓬莱秦人之事，你打算怎么办？”东方兴德拿起桌子上的信，揣在手里，笑眯眯地看着女儿。
“阿爸已有决断，何必再让女儿说呢。”东方英笑道。
“为父的决断是自己的，你的决断是你的，岂可相提并论？”东方兴德一摆手，示意女儿坐到圆桌旁。“阿爸，我想去一趟杭州。”东方英试探着托出自己的想法，察觉到了父亲眼睛中一丝赞许的光芒，顿时有了底气，“阿爸，女儿觉得，往南是去不得的，只有往北，寻得江浙和京城的商路，此路主营这些蓬莱奇货，想来这些富庶之泽定有商机。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说来听听。”东方兴德饶有兴趣地捋着胡须，也坐了下来。
“福建！”东方英说的很干脆，“北去航线必经福建！右北王拥兵自重，雄霸武夷之东，与红毛人遥相呼应……一旦右北王起事，这条航线只怕……”
东方兴德也眉头微皱，捋着胡须沉思片刻，喃喃自语:“既拥兵自重，当是两头下注，非分晓之刻不会轻举妄动。南王与朝廷僵持已三年，天朝地大物博，而南王之地多穷山恶水，只怕已不可持久。至于红毛人，咱们与他们也有买卖，挂上旗号应当无事。”
东方英有了信心:“阿爸，那女儿就去杭州闯他一闯！”
“你能如此想甚好，为父还怕你钻南洋的牛角尖，不愿去江南。”东方兴德满意地点点头，取出信件交给东方英，“你先去广州，拜访一下你阿舅，为父这封信就是给你阿舅的，保存好，剩下的事听你阿舅安排。现在风信未至，海上要多颠簸些时日，让船行派条大船，备足火器！路上盗匪猖獗，要兰青和风华瞪大眼睛，凡事多留几个心眼……”
“阿爸，女儿又不是没出过海，放心吧！”东方英笑着安抚父亲。这么多年了，每次出海前，父亲都像自己第一次出海似的，要叮嘱好多。
“好，你把总号的事情安排好了，择日动身吧。”东方兴德笑了笑，端起茶盏，就算是结束了此次谈话。
“已经都安排好了。阿爸，这次出海要久一点，阿爸照顾好自己。”东方英起身，深深地福礼，“那……女儿告退了。”
“去吧！”东方兴德摆摆手，目送女儿趋步离开了院子，一时间似有感慨却无从叹息，便饮了一口茶，拿起小木棒又逗弄着笼中鸟雀。
北门关头，弘毅船行最大的一艘三桅海船升起了帆下了橹，顺着江水向河口和大海驶去。岸边一顶轿子里，陈平记冷眼看着，把帘子愤愤地一撩:“走吧！”，四周的轿夫和奴才们不敢怠慢，赶紧抬着主子，晃晃悠悠向城中而去。
陈平记坐在轿子里，心中有怒气却发不出来，只能大骂商人见利忘义、勾结海贼、败坏人心！这琼州之官更可恶！不但不驱逐海贼，竟然还允许海贼编户！堂堂天朝，何须海贼齐民！？堂堂皇家官军，五千多人！竟然打不过区区一千海贼！简直奇耻大辱！更可恨的是，这些海贼瞎猫撞上死耗子，打掉了南王和红毛人的舟师，把抓获的俘虏都交给了薛义贵。
薛义贵这个狗官，毫无廉耻竟食这嗟来之食！斩了一些人，把尸首和剩下的人都送到了琼山！结果，自己的弹劾折子还没发出去，广东省府的嘉奖却下来了，将薛义贵立为模范首功，奖银奖田。这下陈平记未免投鼠忌器，广东巡抚曾邦泰既然认了这“大捷”，自己此时上书……每每想到此处，陈平记都难掩心中愤懑，大骂贼人不得好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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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怪人手里的奇珍异宝确实令人眼花缭乱，开出的价码虽然高倒也算合理，而他们要得货款……东方英隐隐偷笑，都是如今价格高企甚至于有价无市的东西。姜到底还是老的辣，父亲正是利用这一点狠狠地赚了一笔！不过用不了多久，这些海贼应该就可以发觉，到时候再谈新的价格就是了。东方英现在关心的是如何出货，这也是几年来她最头疼的地方。
说起来，东方英也算得上多年的老海狗了，幼年时就跟着父亲出海，十三岁就开始执掌弘毅船行，十七岁成为弘毅堂的少掌柜……但说来也是倒霉，战争恰在此时爆发了。持续的战火令海路充满了危险，持续的征掠重创了弘毅堂在南都府、广东和琼州的贸易网络，如果不是父亲在背后坐镇，这几年自己真不见得能撑下来……现在，弘毅堂各路分号收入锐减，有的甚至需要总号倒贴才能勉力维持。
东方英心中无底，几次想把身陷战场的几个分号撤回来，可每次提出这个想法父亲都会点醒她——撤回来容易，再回去可就难了！所以东方英只好绞尽脑汁想要进一步地开源。战争把以琼州府为中心的贸易网搅得乱了套，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继续向南，加强南洋分号的力量从而绕过南都府……可是，这就意味着要和南洋上广布的那些西洋人抢食吃，弘毅堂没有这个实力。
而如果往南不得，那就只能往北而去，到尚无战火的江南甚至山东、河北开设分号。但这就又有问题，弘毅堂从未涉足过这些地区，等于是从零开始势必投入巨大，而所去航路必须要经过福建洋面，那里的右南王……正在南王和朝廷之间摇摆不定，难说什么时候这条航线也突燃战火。
“小姐，老爷请你到后书房。”婢女兰青来报。
“兰青，这几封信送到船行，速发往各处分号。”东方英封好信，又检查了一番后，交给了自己的婢女。
“小姐，这是要出远门吗？”兰青是和东方英从小一起长大的，知道东方英的习惯，每次出远门前都要给各处分号通报安排一番。
“是的，你速去速回，顺带问一下南都粮船什么时候出发。”东方英收拾停当，嘱咐好兰青，便匆匆离开了弘毅堂。
后书房自然是在府宅最深处，是东方兴德赏花赏月之处，也是他处理府上俗事的地方。已近春日，树木渐露吐绿，生机盎然。再过几月便是木棉花开之时，到时红红火火，园中满是诗意。笼中鸟雀似乎已经等不及了，清脆地鸣叫着，蹦来蹦去。东方兴德站在屋檐下，逗弄着这些活泼的小家伙，身后漆亮的圆桌上摆放着茶水和一封信。园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，东方兴德看到女儿缓步而来，在自己身前屈膝。
“给阿爸请安。”
“蓬莱秦人之事，你打算怎么办？”东方兴德拿起桌子上的信，揣在手里，笑眯眯地看着女儿。
“阿爸已有决断，何必再让女儿说呢。”东方英笑道。
“为父的决断是自己的，你的决断是你的，岂可相提并论？”东方兴德一摆手，示意女儿坐到圆桌旁。“阿爸，我想去一趟杭州。”东方英试探着托出自己的想法，察觉到了父亲眼睛中一丝赞许的光芒，顿时有了底气，“阿爸，女儿觉得，往南是去不得的，只有往北，寻得江浙和京城的商路，此路主营这些蓬莱奇货，想来这些富庶之泽定有商机。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说来听听。”东方兴德饶有兴趣地捋着胡须，也坐了下来。
“福建！”东方英说的很干脆，“北去航线必经福建！右北王拥兵自重，雄霸武夷之东，与红毛人遥相呼应……一旦右北王起事，这条航线只怕……”
东方兴德也眉头微皱，捋着胡须沉思片刻，喃喃自语:“既拥兵自重，当是两头下注，非分晓之刻不会轻举妄动。南王与朝廷僵持已三年，天朝地大物博，而南王之地多穷山恶水，只怕已不可持久。至于红毛人，咱们与他们也有买卖，挂上旗号应当无事。”
东方英有了信心:“阿爸，那女儿就去杭州闯他一闯！”
“你能如此想甚好，为父还怕你钻南洋的牛角尖，不愿去江南。”东方兴德满意地点点头，取出信件交给东方英，“你先去广州，拜访一下你阿舅，为父这封信就是给你阿舅的，保存好，剩下的事听你阿舅安排。现在风信未至，海上要多颠簸些时日，让船行派条大船，备足火器！路上盗匪猖獗，要兰青和风华瞪大眼睛，凡事多留几个心眼……”
“阿爸，女儿又不是没出过海，放心吧！”东方英笑着安抚父亲。这么多年了，每次出海前，父亲都像自己第一次出海似的，要叮嘱好多。
“好，你把总号的事情安排好了，择日动身吧。”东方兴德笑了笑，端起茶盏，就算是结束了此次谈话。
“已经都安排好了。阿爸，这次出海要久一点，阿爸照顾好自己。”东方英起身，深深地福礼，“那……女儿告退了。”
“去吧！”东方兴德摆摆手，目送女儿趋步离开了院子，一时间似有感慨却无从叹息，便饮了一口茶，拿起小木棒又逗弄着笼中鸟雀。
北门关头，弘毅船行最大的一艘三桅海船升起了帆下了橹，顺着江水向河口和大海驶去。岸边一顶轿子里，陈平记冷眼看着，把帘子愤愤地一撩:“走吧！”，四周的轿夫和奴才们不敢怠慢，赶紧抬着主子，晃晃悠悠向城中而去。
陈平记坐在轿子里，心中有怒气却发不出来，只能大骂商人见利忘义、勾结海贼、败坏人心！这琼州之官更可恶！不但不驱逐海贼，竟然还允许海贼编户！堂堂天朝，何须海贼齐民！？堂堂皇家官军，五千多人！竟然打不过区区一千海贼！简直奇耻大辱！更可恨的是，这些海贼瞎猫撞上死耗子，打掉了南王和红毛人的舟师，把抓获的俘虏都交给了薛义贵。
薛义贵这个狗官，毫无廉耻竟食这嗟来之食！斩了一些人，把尸首和剩下的人都送到了琼山！结果，自己的弹劾折子还没发出去，广东省府的嘉奖却下来了，将薛义贵立为模范首功，奖银奖田。这下陈平记未免投鼠忌器，广东巡抚曾邦泰既然认了这“大捷”，自己此时上书……每每想到此处，陈平记都难掩心中愤懑，大骂贼人不得好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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