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 后篇:与君相见欢_江山又小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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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 后篇:与君相见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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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谢厌与剑无雪离开青城那日,恰逢立春。

  风散流云,日光如碎金,滑过初生新芽的柳梢,掠过道旁半没马蹄的浅草,淌入波澜微起的湖面,照湖光清透。

  步回风从宅院相送至城郊山野,眼神分外不舍。“老大,剑小雪,过些日子再来玩啊。”他垂着眼眸,低声说道。

  他在修行上无甚天赋,拼尽全力,不过玄冥境。入不了陆地神仙境界,寿命顶破天,能有三四百年。在芸芸众生、万千蝼蚁之间,这已不算短,但谢厌离开的时间太长,他们再相逢,他的年岁已到尽头。

  唯叹相聚太短暂。

  谢厌听懂了步回风的意思,弯起眉眼轻轻一笑,道:“不会让你等太久的。就到这里吧,不必再送。”言罢,抬手挥了挥,同剑无雪一道转身,并肩行远。

  春始至,四野景色尚且荒芜,却是因了难得晴好,出城踏青之人络绎不绝。步回风站在这样萧索的热闹中立,身旁的湖面涟漪散了又起,许久后,落下一声笑叹。

  谢厌与剑无雪一路走走停停,待到中州与辰州交界的地方,时间已过正月。

  雷鸣惊蛰虫,丝雨润春花,目之所及,焕然一新。

  春意浓,酒香醉春风。

  谢厌扛着他未出鞘的垂虹天影剑,走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肆面前。

  话本里都是这般写的,但凡初出江湖的侠客,总能在这样的酒肆里,遇见可以拔刀相助的事情。

  谢厌极向往这样的江湖情节,在此地站了一会儿,打算等剑无雪跟上来后,一道进去。但等了许久,都不见剑无雪身影,他不得不偏头回望。

  ——定眼一瞧,那人竟站在三丈外的老榕树下,动也不动。

  剑无雪的意思很明显,并不允许谢厌喝酒。谢厌冲他眯了下眼睛,虽不言语,但威胁味道很浓。

  两人无声对视,目光你来我往,数度交战后,谢厌偏头冷哼,并从鸿蒙戒里摸出一张传送符。

  剑无雪率先投降,走过来,沉声道:“三杯。”

  他的脸一如既往瘫着,看不太出喜怒,但谢厌从这人略有闪烁的眸底瞧出几许无奈。这使得谢厌又一次撇开脸,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。

  “三杯就三杯。”

  随后轻飘飘丢下这样一句,扛着剑走入酒肆。

  这家酒肆地方不大,店内陈设,不过一个月台,三张方桌,旁的地方都用来堆酒,好在光线充足,不然会显得分外逼仄。

  此时并无客人,谢厌挑了最靠门的那张椅子,坐下后边理衣袖,边扫视挂在墙上的木牌,都是些常见的便宜酒,他挑来挑去,最后告诉店家,上三坛杏花酒。

  “三杯嘛,又没说多大的杯子,我以坛为杯,并无不妥。”谢厌弯起好看的桃花眼,对逆光站在门口的人,幽幽笑道。

  听得此般言语,剑无雪气得脸都绿了。

  “剑小雪,人生无常呐。”谢厌拉长语调,故作宽慰语气。

  剑无雪不言,只拿目光瞪他。

  红衣少年坐得端正,半边身子沐在微斜的阳光里,垂在身后的发被镀上一层耀金。在剑无雪无言的注视下,他缓慢弯起漂亮的眼眸,鸦黑的眼睫上幽光流淌,唇畔笑意轻柔:“我并非小气之人,这三坛酒,可分你一坛。”

  剑无雪又瞪了谢厌半晌,才开口:“我记得某些人的酒量,只有半坛。”

  “酒量都是喝出来的。”谢厌竖起食指,边晃动边摇头,一脸“孺子不可教”的神态,“常言道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’。喝半坛便醉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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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是月余前的事情,如今的我,已经过一番历练,现在酒量差不多有一坛半。”

  他对面的人语气渐渐转凉,“原来这些日子,你背着我偷偷喝酒了?”

  谢厌平平一“啧”:“因为喝酒时你不在,就叫偷偷喝了?”

  剑无雪点头:“嗯。”

  谢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:“呵,强词夺理。”

  剑无雪望定他,严肃道:“这是事实。”

  谢厌身子一歪,靠上墙壁,抱着手臂,扬起下巴,冷哼道:“你是不是想打架?”

  两人争论之间,店家端酒上桌,三坛杏花酒在桌上一字排开,他笑着做起和事佬:

  “这酒嘛,自然是越喝越能喝,但喝得太多,于身体无益,做长兄的顾及小弟,是理所应当。但是啊,据我多年经验,像小兄弟你这样,用强硬态度阻止你弟弟喝酒,往往会造成反效果,不如徐徐图之,慢慢引导。”

  谢厌一脸赞同:“对,店家说得在理,教育小孩,当徐徐图之、慢慢引导,比如我爱喝酒,你不能全面禁止,该每日定时给我一坛酒,这样你开心,我也开心。”

  剑无雪:“……”

  “小少年,你可真会说话。”店家先笑着望向谢厌,继而将目光投向剑无雪,“对,就是要这样,弟弟爱吃的东西,一次不能给多了,却也不能给太少……另外,客官,我们店还有下酒的油酥花生,要来一盘吗?”

  谢厌手指在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轻叩,目光眨也不眨看着剑无雪,轻声对店家道:“自然是可以的,我不仅要一盘,还要俩。劳烦店家,给我和我‘哥哥’一人一盘。”

  店家连声道“是”,剑无雪听得不耐烦,板着脸丢了一锭银子过去,并道“不用找了”。店家接过,眉开眼笑地说了句“客官请稍候”,大步走回后厨,让伙计快些酥两盘花生米。

  此地终于清静,剑无雪拔掉一坛杏花酒的酒塞,从鸿蒙戒里取出两只光泽莹润的瓷碗,满满倒了两碗,其中之一推给谢厌。

  “幼年期。”他沉着声线,从后槽牙里挤出三个字。

  “哥哥——无妨的。”谢厌重音咬在某两个字上,笑得很是不以为然,“我并非人族,酒再伤身,我喝再多,都不会怎么样。”

  “不许叫我哥哥。”剑无雪黑着脸,语气极为不爽,“酒喝多了,你会胃疼。”

  谢厌眼眸一转,直起上半身,慢条斯理伸了个懒腰:“你说的是以前,现在才不会。”

  剑无雪凉丝丝瞥他一眼:“真是身体好了,便可劲儿作?”

  “这叫江湖快意。”谢厌说得理所当然。

  “算了……不予你争论这个,反正喝伤了胃,疼的人是你。”剑无雪敛下眸光,抿了抿唇,闷声道。

  “不会的,只要不伤及根本,无论什么伤病,我都能极快恢复。”谢厌说得轻描淡写,并竖起左手食指,到剑无雪眼前晃了两下,“你看,一刻钟前,我不小心被剑刃划伤手指,但现在已全然愈合,根本瞧不见伤痕。”

  剑无雪的神色复杂至极,但至此一瞬,下一瞬,即恢复先前神色,一张脸板得冷硬:“纵使你愈合能力极强,但你亦会受伤,会生病,会痛。”

  桌子底下,谢厌晃了晃腿,抬手将自己面前的酒碗端起,去桌子另一边,与剑无雪的轻轻一碰,放软语调,轻声道:“无雪哥哥,我们一起喝呀。”

  “不要以为你还在幼年期,就可以肆意撒娇。”剑无雪表情瘫得更为厉害,但无论是对面那人的表情,抑或语调,都具有极大杀伤力,不及谢厌再说什么,自己先败下阵来。

  剑无雪放松挺直的背,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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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败地叹息一声,道:“算了,你想喝多少就喝吧,反正喝醉了会自己睡过去,还算乖巧。”

  谢厌弯起眼睛,轻笑出声。

  这家店铺虽然简陋,酒香更是有些刺鼻,但杏花酒的味道意外不错。谢厌抿了一小口后,赞许一笑,将整碗慢慢饮尽。

  剑无雪陪他一起喝,尽量将饮酒的速度保持相同,谢厌一碗,他一碗。

  不多时,厨房里的伙计将酥好的两盘花生米端上来,谢厌刚好放下碗,抬眸一扫这位伙计模样,微微一怔,旋即道:“巧了。”

  这位伙计年纪不大,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,唇红齿白、五官清秀,唯一的美中不足,是眼前遮了条黑布。

  ——但从他的行为来看,并非眼盲之人。

  “什么巧了,莫非他就是你要找的人?”剑无雪眸光一凛,低声问道。

  谢厌笑笑,没说话,右手手指快速在桌畔一敲,以迅雷不及之势起身,抓住这个伙计左手手腕。

  剑无雪心中警铃大作。

  伙计下意识后退,想将自己手腕从谢厌手里抽走。谢厌抬起空闲的左手,在对方肩头一按,按得他跌坐在桌旁的长凳上,不得动弹。

  谢厌充耳不闻伙计的愤怒言辞,探过一番脉象,挑起眉梢,问他:“你是被雇来此地做工,还是卖身于酒肆老板了?”

  伙计拧着眉,厉声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  “我路过此地,打算送你去该去的地方。”谢厌不咸不淡道。

  “阿厌。”闻得此言,剑无雪嚯然起身,沉下眸光,“放开他。”

  “你这么紧张干什么?我又不是打不过他?这人现在弱得很,若非天命在身,早就昏了。”谢厌颇为不解地看了剑无雪一眼,又偏头朝另一处扬扬下巴,“喏,你看看店家,在月台后睡得跟猪似的。”

  剑无雪不着痕迹地蹙起眉:“我不是说这个。”

  “哎,那你先坐下。”谢厌朝剑无雪挑了下眉,继而扭回脑袋,重新看向这个做油酥花生的伙计,道:“若你被雇来此,便结了工钱跟我走;若是是卖身给他的奴仆,我会帮你赎身。”

  “为什么?我为什么要跟你走?”伙计冷笑说道,若非被谢厌禁锢住,大抵要当场跳起来。

  恰在此时,一道声音兀的从酒肆外传来:“因为属于你这个人的人生已经到了头,接下来,你该承接我的命运了。”这声音低润微哑,像是沉了多年的酒。

  谢厌循声而望,见得来者一袭紫衣,懒洋洋倚在酒肆门口的老树下,手执一杆鎏金紫玉烟枪,那手白得有些过分,透出些微苍青,约莫是鲜少见光的缘故,他屈起的几根手指上,戴有薄金卷成的护甲。

  “谢厌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来者的目光从伙计移到谢厌身上,对上他的视线,勾唇一笑。

  谢厌深深凝视这人眼睛,望进他眼底,探得某些东西后,道:“原来是这一任的夜行者。早知你会来寻你的继承人,我便不必多此一举。”

  来者却是咦了一声,旋即将目光投向剑无雪,问:“他没恢复记忆,你没给他吃药?”

  剑无雪答并未,又向谢厌道,这人叫最千秋,四大名楼之一仙楼的主人,“江天一色”拍卖所的老板。

  谢厌平平一“哦”,把摁小鸡似的摁住的酒肆伙计丢给最千秋。

  最千秋单手接过伙计,并干脆利落地把人劈晕,随即半眯起眼,仔细打量谢厌一番。

  谢厌任他看,尔后,见得最千秋慢条斯理抽了一口烟,轻声道,“不记得也好。不过,虽然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,但你当初托付给我的事,除了最后一件,旁的我都做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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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了。”

  “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事?”谢厌眉心不自觉一蹙。

  “帮你把墓碑立在东风一梦遥,立在你师父他们身旁。”最千秋偏了一下头,轻声笑答,“至于为什么没做到,你问旁边的剑无雪去。”

  话毕,他拖着酒肆伙计转身,逆着明亮得有些虚化的阳光,背对谢厌挥了挥手。

  这一瞬间,谢厌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,但太快了,稍纵即逝,他咬了咬下唇,犹豫片刻,终是朝着最千秋的方向踏出一步,问:“最千秋,你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我帮你做的?”

  最千秋手里的烟枪上下轻晃,幽幽青烟在虚空里残留深弧,声音却轻,答得干脆:“没有。”

  “如此。”谢厌停下脚步,极为缓慢地颤了一下眼睫,“那就……再见了。”

  树下的紫衣人没回头,但谢厌知道,他笑了一下。

  谢厌就这般站在酒肆中,站在桌边,站在那三坛杏花酒旁,看虚空光线倏地波动,最千秋带着就酒肆伙计消失于原地。

  剑无雪凝望谢厌。他神色变了又变,但尚未来得及问,谢厌便自顾自开口:

  “那位最千秋,和方才那伙计,都是夜行者。你知道夜行者吗?便是那位长眠于虚无中的父神的眼睛,夜行于风,眼观尘世。

  他们通彻星算卜筮,知晓前尘,预算未来,是父神留给世间的最后一道守护。夜行者代代相传,新人出现,便代表旧的那位,从此离去。”

  他的声音轻极,语速缓极,就像无风时候,逐渐在半空中消失的烟雾。

 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我明白了。”微怔之后,剑无雪敛下眸光,绕过方桌,握住谢厌垂在身侧的手。

  “这是他们的宿命。当夜行者血脉觉醒之时,便已知晓此真相。”说着,谢厌勾了一下唇,旋即侧过身去,抬手戳上剑无雪手臂,换了种语气,问:“剑小雪,方才你怎么回事?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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